最后的史前猎人

国家地理 3年前 (2022) aysz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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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史前猎人

最后的史前猎人

仅仅是来到传统安扎人的部落,对我来说就是个不小的挑战。他们不仅没有年的概念,也不在乎小时、天、周、月。哈扎语里没有表示3、4以后的词。要想和人约时间可真是件棘手的事。安扎语和任何其他现存的语言都没有联系,用语言学家的话说就是“完全分离的”。

安沃思蹲在炉火旁,大叫着“我饿了!”他的脸在火光中闪烁。他旁边的男人也咕哝了几句,表示赞同。夜很深了,在南非广漠的荒原,一切显得那么深沉。从那边的妇女营地,传来一阵歌声。安沃思提起他白天发现的一棵树――它长在平原上一座陡峭小山的顶端,那里很难爬上去。树枝只有他的手臂展开来那么长,上面全都是狒狒,枝条被重重地压下来。周围的咕哝声更大了,青烟袅袅升上星空。最后大家达成了一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抓紧他们手中的弓。

安沃思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也许不止60岁――当然他不会把“年”当成一个时间单位――不过他依然健壮有力。他的身高大概是1.5米左右,身上满是这些年的丛林生活留下来的印记:各种各样的伤疤,打猎留下的、被蛇咬伤的、遭豹子袭击留下的……他的牙齿只剩下一半,穿着一双带子鞋和一条破烂的短裤,猎刀紧紧地绑在腰上。像其他男人一样,他脱掉了衬衫,因为他们希望能隐入夜色。

安沃思望着我,用安扎语对我说了几句话。这些字句在我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像是两个极端――开始像是音乐般美妙温柔,接着变得尖利刺耳。这种语言和任何其他现存的语言都没有联系,用语言学家的话说就是“完全分离的”。

随我一起进入北坦桑尼亚哈扎人家园的是一个名叫玛丽亚姆的当地翻译――安沃思的侄女。她上过11年学,是那里少数几个能同时说英语和哈扎语的人。她把安沃思的话翻译给我听: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仅仅是来到传统安扎人的部落,对我来说就是个不小的挑战。他们不仅没有年的概念,他们也不在乎小时、天、周、月。哈扎语里没有表示3、4以后的词。要想和人约时间可真是件棘手的事。我联系了离哈扎领地不远的一个旅行营的负责人,看是否能把我安排到一个偏远的哈扎部落中生活一段时间。在一次荒野露营中,负责人找到了安沃思,问他是否可以让我去拜访。哈扎人其实很爱交际,安沃思欣然同意了。他说我是第一个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外国人。我计划3个星期后来这里,他答应到时让他的儿子到荒原边的一棵特别的树那去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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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3个星期后我开着越野车和翻译一起到达荒原时,安沃思的儿子尼高拉正在等着我们。很显然,安沃思注意到了月亮的位置,当他感觉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就让他的儿子到那棵树那里去等。我问尼高拉是不是等了很久,他说:“没有,一天而已。”

加入这里的第三天,我参加了他们的狩猎之旅,跟着安沃思和其他10个猎手以及两个年龄较小的男孩,排成一条直线,离开了宿营地。我的皮肤没能和他们一样很好地融入夜色中。黑暗中行走在安扎地区,真是个不小的挑战。到处都是灌木、荆棘,就算是白天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刺伤。在哈扎的荒原来一次长途旅行,就像是做一次全身刺青。哈扎人很大一部分时间都花在用小刀把身上的刺挑出来。

对安沃思来说,这样的黑夜之旅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的一生都在荒原上度过。他能用两只手掌加一根小木棍,在30秒内生出一堆火来。他能和响蜜鸟交谈,让它们带路找到蜂巢。他了解荒原上所有的一切,但对这片土地之外的东西几乎一无所知。

在这个古老的家园里,生活着大约1000名哈扎人。其中有一些人搬到了离村庄比较近的地方,当起了农场工人或是旅游向导。但仍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安扎人――包括安沃思部落的人,仍然只靠采集和狩猎生活。他们没有庄稼,没有牲畜,没有固定的居所。他们居住在山谷的南面,这里也是发现最古老人类化石的地方。基因测试表明,他们是最古老的家族树的根基――大约有10万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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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扎人永远也不会发动战争;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居住得太密集了而暴发传染病;哈扎的历史上没有饥荒这一说,倒是有农业社会的人在庄稼歉收时搬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直到今天,哈扎人的日常饮食仍然比世界上大多数人要稳定和多样化;他们享受着充裕的闲暇时光。

人类学家对哈扎人有着极大的兴趣,从他们身上,也许我们可以窥见1万年前,生活本来的面貌。佛罗里达大学的人类学教授弗兰克・巴洛说:“人类学家小心翼翼地将当代的‘狩猎采集者’看作是‘活化石’。”过去15年,他一直在研究哈扎人。时间并没有为他们而停滞,但尽管长期处在农学家的包围之中,他们仍然保持了自己“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哈扎人永远也不会发动战争;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居住得太密集了而暴发传染病;哈扎的历史上没有饥荒这一说,倒是有农业社会的人在庄稼歉收时搬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直到今天,哈扎人的日常饮食仍然比世界上大多数人要稳定和多样化;他们享受着充裕的闲暇时光。人类学家估计,他们的“工作时间”――也就是积极觅食――为每天4―6个小时。数千年以来,他们在地球上留下的,不过是一些足迹而已。

传统的哈扎人,如安沃思和他的部落同伴,生活几乎完全不受财产束缚。他们拥有的全部东西不过是一口锅、一只水桶外加一把斧子。哈扎妇女们采集浆果和猴面包果,挖掘可食用的植物块茎。男人们的任务则是采集蜂蜜和狩猎。任何能捕猎到的东西,他们都拿来吃,从鸟类到野生羚羊,再到斑马和水牛。他们吃疣猪也吃蹄兔,他们更爱吃狒狒。安沃思开玩笑似的告诉我,一个哈扎男人只有杀死五只狒狒才有资格娶妻。他们唯一不吃的是蛇,哈扎人讨厌蛇。

哈扎部落将各种关系看得非常淡,不受束缚。不管是亲属、夫妻双方还是朋友,除了部落的几个核心人物,大家都可以自由来去。没有任何一个哈扎人可以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他们也没有社会义务,没有生日,没有宗教节日,没有纪念日。

他们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有些人整晚不睡觉,白天则避开烈日去打瞌睡。黎明和黄昏是狩猎的黄金时间。其余时间,男人们则呆在营地,矫直箭头、削弓、用长颈鹿和黑斑羚的韧带做弓绳、把钉子钉进箭头里。他们用蜂蜜交换钉子、彩色塑料和玻璃珠子,妇女们把它们做成项链。如果男人收到一条项链,那就表示他有仰慕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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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扎人没有结婚仪式。一对男女睡在同一个火堆旁一段时间,最后就会被认定为已经结婚。我所见到的大多数哈扎人(男人女人都一样),都实行一种连续性的一夫一妻制,他们每隔几年都会换一个配偶。安沃思是个例外,他和妻子米勒自成年后就一直呆在一起,现在他们有7个活着的孩子和几个孙子。部落里有一大群孩子,由一个常居部落里的老妇人照料,她名叫莎露,是一个身材瘦小、神情愉悦的老人。白天大人们出去寻找食物时,孩子们就由她看管。除了那些还在哺乳期的婴儿,很难认出谁是谁家的孩子。

安沃思告诉我,在这片荒原上还漫游着大约20个其他部落,各部落之间定期交换成员,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当部落内部小团体因长期不和发生争端时,通常的解决办法是简单地将他们分成不同的部落。如果有猎手带回一头猎物,部落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一起分享。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部落的人数都不会超过30个――这是可以同时分享一头体积较大的猎物而大家都很满足的最多人数了。

我在那里的时候,正值旱季。从5月到10月的漫长旱季里,哈扎人都裹着薄薄的毯子,在火堆旁露天而眠――每个火堆旁睡2―6个人,每一个宽阔的半圆形驻营区大概有八九个这样的火堆。大家按不同的组合睡在一起:有家人、单身男人、年轻女人(通常有一个稍年长的妇女和她们在一起)、夫妻。在雨季,他们用嫩枝和长的牧草交织在一起做成简单的棚屋,大体上来说就像是一个倒过来的鸟巢。建一个这样的棚屋所需的时间还不到1小时。一般来说,他们一个月换一次驻营地――当浆果开始掉落、狩猎变得艰难或是有人病得很重或是死去时。

在安沃思部落,没有人单独睡。他让他的儿子尼高拉和我一起睡。尼高拉又把他的朋友马杜鲁拉过来加入我们。我们3个人头靠脚呈一个三角形,围着火堆睡在一起。当蚊子太过凶猛时,我就睡在自己的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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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嫉妒哈扎人的一点是――他们活得是那么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他们没有日程表,没有工作,不用受老板的气,也不需要付账单、交各种税;他们不需要钱;他们没有烦恼……

哈扎人的生活方式之所以可以保存到现在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家园对外界没什么诱惑力。那里长年干旱,很难见到雨水,土地是盐碱地,蚊虫多得令人难以忍受。看起来数万年来,除了他们没人愿意居住在那里。所以,哈扎人得以静静地生活。但近来,不断上升的人口压力使大批的人涌入哈扎人的土地。这些现代人开始看不惯哈扎人那种无欲无求的生活方式。那些外来者认为这片土地空旷无用,急需开发。天生不好斗的哈扎人选择一次次搬离,但现在,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退了。

现在,这片荒原上到处都是牧羊人、牧牛人、种洋葱的、种玉米的、来消遣的猎手还有盗猎者。水源被牛的排泄物污染;植被被牛群践踏;灌木丛被开垦成玉米地;仅有的一点水被用来灌溉它们。野生动物被迁移到国家公园,而哈扎人却不能跟着去。吸引蜜蜂的浆果和树林被摧毁。在过去的100年,哈扎人失去了他们90%的家园。

哈扎人从来没有开始耕作的生活――种庄稼是一件需要计划的事,现在种下去的庄稼要数月后才能收获。驯养的动物在可以宰杀前需要喂养和保护。对哈扎人说,这些事情完全没意义。荒原已经为他们提供了这一切,为什么要种庄稼或是驯养动物?当他们想吃浆果时,就去找一棵浆果树;当他们想吃猴面包果时,爬上一棵猴面包树就行了;蜂蜜在蜂巢里等着他们。他们的土地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肉食储藏库,而这一切,只不过是需要一场围猎和一把好用的弓。

不过,仍然有一些人为哈扎人的未来担忧,首先是坦桑尼亚的政府官员。现在的坦桑尼亚正满心焦虑地想要汇入全球经济的大潮。荒原居民围猎狒狒的画面可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坦桑尼亚总统说,哈扎人“必须得到改变”,政府希望他们受教育,有固定的居所,在合适的岗位上工作。甚至一个名叫理查德・巴罗的人已经成为哈扎人的发言人,大体上他已经认同了政府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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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沃思部落,所有的学龄儿童都表示,他们对坐在教室里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告诉我,如果他们去上学的话,他们将永远无法掌握生存所需的技巧,将被自己的部落抛弃。如果他们去现代社会碰运气的话,结果会如何?女的大概会成为佣人,而男人可能去做苦力。他们说,在荒原上自由自在地捕猎远好过饿死在城市里。

虽然部落里的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表现得毫无兴趣,但这个世界仍开始向他们逼近。200万年过去了,“狩猎采集者”的时代结束了。也许哈扎人可以保留自己的语言,也许他们可以向游客们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终有一天,他们不再是拿着弓和箭,爬上小山,围捕狒狒的原始哈扎人。这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最嫉妒哈扎人的一点是――他们活得那么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他们没有日程表,没有工作,不用受老板的气,也不需要付账单、交各种税;他们不需要新闻,不需要法律,也不需要钱;他们没有烦恼,也不需要为打嗝和放屁而道歉;他们大口吃肉,大口抽烟,光着身子在荆棘中穿行。但我永远也不可能像哈扎人一样生活。他们的全部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疯狂的野营之旅,是一场冒险之旅。

和哈扎人呆在一起的日子,改变了我对世界的看法。他们向我灌输了一种我称之为“哈扎效应”的东西――他们使我更冷静、更注重当下、更知足、更勇敢一些,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冲动。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日子让我变得更快乐。我希望有一种办法可以使“狩猎采集者”的生活继续下去,虽然我知道这已经太晚了。

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是我的身体告诉我,要离开这片荒原了。我被蚊子咬得不行,身上满是荆棘留下的印记,皮肤也晒伤了,我开始胃痛,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于是,两个星期后,我告诉部落里的每一个人,我要走了。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哈扎人不是很感性,他们也不说再见。就算是他们中的一员去世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悲伤,只是简单地挖一个洞,把尸体放进去。而在一辈人之前,他们甚至连洞都不挖――直接把尸体留在大地上,让鬣狗分食。在这片荒原上,没有任何哈扎人的墓碑。他们从不举行葬礼。当有人死去――就算是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他们也只是在坟墓上放上几枝干枯的树枝,然后离去。

撰稿 美国《国家地理》迈克尔・芬克尔

生活新报 杨莉

版权声明:aysz01 发表于 2022-08-08 0: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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