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瓦环礁海堤上的男孩看着一场风暴接近。逐渐暖化的大气预计将为基里巴斯以及中太平洋的其他岛国带来更多降雨。 Photograph by Kadir van Lohuizen
尽管担心气候变迁影响基里巴斯,新娘泰丝.奇隆与新郎杨南.柯密还是决定住在塔拉瓦。许多岛民考虑搬到较安全的国家,但他们也觉得舍不下家乡和这里的生活方式。 Photograph by Kadir van Lohuizen
一艘渔船的残骸成为塔拉瓦少年的跳水台,这些年轻人在海里和海上长大,也永远在可以看到和听到海的地方。随着海洋暖化、上升和酸化威胁到他们岛屿家园上的生活,这个世代以及未来的世代都面临严峻的气候挑战。 Photograph by Kadir van Lohuizen
特买伊库是南塔拉瓦一个易受海平面上升影响的村庄,在这里,沙包对阻挡海洋的进逼没有什么用。 2月时,海浪冲走了这道壁垒,向内陆卷去,留下淹水的房屋、盐化的土壤与受污染的水井。 Photograph by Kadir van Lohuizen
红树林无法阻止海洋的侵袭,不过成熟树木的根与树干可以减少侵蚀,抑制风暴潮。塔拉瓦机场附近已经种植了红树林的幼苗以稳固泻湖湖滨。 Photograph by Kadir van Lohuizen
(神秘的地球报道)据美国国家地理(撰文:甘迪.沃恩 摄影:卡迪.范.罗豪晨):在被称为「伊廷佳罗(itingaaro)」的晨曦时分,这座岛屿刚刚醒来。人们睡眼惺忪地走到泻湖里盥洗,用水将脸打湿,然后绑紧沙龙,潜入水中。
满潮时的海水宛如孕妇的肌肤一般绷得紧紧的。泻湖之外的海洋延伸至地平线。马拉瓦(Marawa)、卡拉瓦(karawa)、塔拉瓦(tarawa)DD海洋、天空、土地。这是基里巴斯人古老的三位一体。然而这种三位一体正在失去平衡。海洋母亲不再眷顾基里巴斯人了。她开始展现不同的面貌,那是由进逼的海潮与汹涌的波浪所构成的险恶脸孔。
现在的基里巴斯人生活在马拉瓦上升的现实中。这是比比塔金.卡奴安.布恩(bibitakin kanoan boong)的时代,意思是「许多日子带来的天气变化」,也就是基里巴斯语中的气候变迁。基里巴斯人活在这个词语带来的恐惧与不确定之中。
当全世界不断告诉基里巴斯人,像他们国家那样的低洼岛国不久后就会被海水淹没,他们怎能不害怕?这个岛国由33座珊瑚礁岛组成,分布在中太平洋一片比印度还大的海域中,连他们自己的领导人都说,基里巴斯是「易受影响的国家中最易受影响的之一」 。他们已经预测首都塔拉瓦环礁不出一个世代的时间就会变得无法居住。
不过许多基里巴斯人拒绝视自己的家乡为「正在消失的岛国」,命运不由他们掌握。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正在下沉的岛民」,而是航海家的后代,继承了坚忍与求生的傲人传统。
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家乡会成为失乐园。
然而,这个乐园真是饱受折磨。海洋正成为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侵蚀海岸线、渗透土壤,让井水变咸、让作物及树木死去。像塔拉瓦这样的环礁仰赖浮在盐水含水层上、由雨水补充的一层淡水维持土壤肥沃。随着海平面上升DD目前每年上升数毫米,不过很可能会加速DD地下盐水层也跟着上升,减少了淡水含量。
「现在我们很讨厌海,」我们坐在亨利.卡阿克的「奇亚奇亚」(kiakia)时,他这么告诉我。 (奇亚奇亚是一种开放式的高脚茅草屋。)「没错,海洋让我们有食物吃,不过它总有一天会偷走我们的土地。」
土壤逐渐盐化的早期受害者是曲籽芋,这种巨型沼泽芋是基里巴斯文化中象征地位的食物,有时要五年以上才会成熟,有些品种可以高及人肩。曲籽芋对侵入其生长坑的盐水很敏感,今日许多地区已经无法种植曲籽芋了,有一天它可能会从基里巴斯的菜肴中消失。
政府与援助机构正在协助菜农改种其他淀粉作物。在邻近塔拉瓦的阿巴昂环礁上,我在一处社区菜园里看着马库莉塔.提耶金将叶子切碎当成覆盖物,铺在某种浅根、不需要沼泽环境的芋头幼苗四周。
塔拉瓦泻湖广大沙洲上的潮水渐渐退去。大人跟小孩用手指伸进沙地或用汤匙刮岩石裂隙寻找鸟蛤DD在这里叫「科伊科伊」(koi¬koi)DD和海螺。采集者走至远方海水的退潮线,弯着身子筛找刮采,希望能找到海鲜。
如果他们采集到了足够的鸟蛤,可能就会用椰子浆料理,将它们装进椰子壳里,放到冒烟的椰子壳火堆上煮。有什么东西是椰子树DD「尼」(nii)DD不能提供的吗?篮子、扫把、木材、屋顶材料、油、棕榈酒、肥皂和一种称为「坎麦麦」(kamwaimwai)的深色糖浆。有些人称它为天堂之树。光是椰果不同的生长阶段,基里巴斯人就有十几种字词可以形容DD从尚未产生椰子汁的小果核到果肉腐败的老果实。
维系传统对许多基里巴斯人来说很重要。我遇见麦伊琳.西蒙时,她在泻湖边的小屋外,坐在露兜叶编织的旧席子上制作椰子绳,用手心卷动一块漂流木上的一簇簇椰子纤维。她将这些纤维编成绳索的方法,就和她的祖母、以及她祖母的祖母一样,可以一路追溯到大约在3000年前抵达这些环礁的最早居民。
雨云变暗,飘过泻湖,遮蔽了叉骨状的塔拉瓦环礁另一侧的北塔拉瓦诸屿。不久,这些雨云就会纾解南塔拉瓦的闷热,基里巴斯半数的人口住在这里不到1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未来几十年的降雨量预估会增加,这是好事,不过豪雨很可能会变得更极端,引发洪水。海平面上升,以及塔拉瓦沉重的人口压力,将使地下淡水含量减少,因此收集屋顶的雨水或许是可行之道。在阿巴昂,外国援助为一些社区提供了简单的系统,用来收集、过滤、处理,并储存雨水。只要有淡水,就能应对其他的变化DD至少暂时可以。至于多久, 没人知道。
潮水转向,向海岸滑去,将采集者推向内陆。潮水是基里巴斯人生活的轴心。太阳、月亮、星星的运行,以及风与涌浪的方向也是。在过去,若是了解这些轴心,就能计算出何时该种植作物、何时该捕鱼、何时该驾著名为「刀鲁奥」(baurua)、长30公尺的舷外支架独木舟出航。这曾是太平洋的代数。
渔夫知道每种鱼喜欢的鱼饵,知道该在白天或晚上捕鱼,以及最佳的捕鱼策略:鱼钩、套索或渔网。不过那个世界的确定性正在瓦解。在曾经可靠的捕鱼地点,如今只能收回空空如也的鱼线和渔网。研究者认为,海洋暖化正迫使某些鱼种往较凉爽的水域移动。
珊瑚礁也身受其害DD而最糟糕的情况还尚未发生。本世纪,随着海水变得更暖、更酸, 珊瑚礁的生长预估会减缓,甚至停止。从前, 珊瑚在环境压力下失去为其提供颜色与养分的共生藻所出现的白化现象,大约每十年发生一次。然而,珊瑚白化正变得愈来愈频繁,最终可能每年都会发生,威胁珊瑚的生存,让色彩缤纷的珊瑚礁褪色成一抹暗影。
珊瑚礁在哪里,岛屿就在哪里。环礁岛必须仰赖往往由风暴冲上岸的珊瑚及其他海洋生物的沉积物,才能高于水面。死去的珊瑚礁无法维持它所建造的岛屿。
海洋吞噬它自身的创造物,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对许多基里巴斯人来说,他们国家所遭遇的气候问题并不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这非常不公平。从1980年代起,太平洋国家领袖就为了气候变迁而谴责、劝诱和恳求主要碳排放国家, 也曾试图诉诸这些国家的羞耻心。前基里巴斯总统塞布罗罗.希托在针对他的国家对全球碳负担微乎其微的贡献量时曾提到,太平洋岛屿是蚂蚁,而工业化国家是大象。
对基里巴斯人而言,富裕国家的漠视有一个面向是他们特别难以接受的。基里巴斯人很尊重界线。传统上,绝不能从不属于自己的椰子树摘取果实。珊瑚礁也有界限。大家知道自己有权采集的地方在哪里。
这些规范至今依然被遵循。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我跟着渔民从塔拉瓦航行至阿巴昂, 行至某处珊瑚礁时,船长关掉船外马达,一名船员将露兜树叶卷烟抛进海里当作献礼,也对我们正在穿越的领土主人表达敬意。
初次造访另一座岛屿时,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一处圣地,告知你的到来。你可以用几根烟或几枚硬币当礼物,管理员会拿起一把湿沙子往你的双颊轻拍,并将一条绿色藤蔓绑在你的头上。在阿巴昂进行完这个仪式后,神庙的管理员告诉我,「你现在属于这座岛了。」
富裕国家了解什么是尊重界线吗?
在基里巴斯、马尔地夫、马歇尔群岛、托克劳和吐瓦鲁这些最受海平面上升威胁的环礁上,觉得这一切不公不义的情绪非常普遍。吐瓦鲁前总理索尔法图.索波奥玛甚至将气候变迁的影响比为「对我们这些岛民的一种缓慢、潜伏的恐怖主义。」
尽管如此,有些基里巴斯人还是拒绝接受自己是受害者的说词,以及太平洋岛国对此无能为力的言外之意。 「我们并不是受害者,」在塔拉瓦一家旅行社工作的图卡.若柯布告诉我,「我们可以做点什么。我们不会是被打败的民族。」
但是你能怪基里巴斯总统阿诺特.同等政治人物扮演对全球气候变迁无力招架的弱势者吗?有关即将灭顶的岛屿和气候难民的讨论, 已让基里巴斯闻名全世界。摄影师和记者纷纷前往塔拉瓦,在「气候变迁危机的最前线」带来报导。
他们造访的最高峰,往往出现在一年中潮水最高的王潮到来,海浪高过海堤的戏剧性效果最强的时候。今年稍早,在塔拉瓦最西边的小岛贝奇奥,一波王潮把一艘船骸从礁石抬升起来抛到岸上,刺穿了一道海堤。船骸至今还留在那里。反讽的是,这艘船的名字是「好运」(Tekeraoi)。
关于太平洋气候灾难的报导为基里巴斯与其邻近岛国带来了大量的同情和金援,但是当你听多了环境毁灭的讯息,你可能会认为唯一的选择是离开。现在经常有人谈论迁移。我们该留下来吗?我们该离开吗?我们会被迫搬迁吗?如果会,要搬去哪里?没有国家会为气候难民敞开大门。
这些问题让人痛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们与身分认同息息相关。在基里巴斯的语言中, 「土地」跟「人民」是同一个字。如果你的土地消失了,那你是谁?
然而,相对地,太平洋的居民向来以迁移著称DD毕竟他们的祖先四海为家。在基里巴斯的起源神话中,创造者纳里奥乌是一只蜘蛛,而基里巴斯人从此便一直在结网。每个家庭都有亲戚在纽西兰、澳洲、斐济,和更远的海外,每一次迁移就像是亲属关系网上的一条蜘蛛丝。
有时候一般人会,以为年轻人会离开基里巴斯,而老年人才会留下来。不过有些年轻人选择在祖传的土地上过简单的生活,而不是到国外追求繁荣。在基里巴斯环境部工作的一位年轻妈妈曼妮耶.李奇奥瓦告诉我,她宁可为自己的国人工作,也不愿意替别的国家服务,尽管她的父亲一直催促她迁移到「比较高的地方」。
「有一部分的我想走,」她承认。不过她仿佛又再次下定决心,接着说:「虽然面临威胁,但基里巴斯是对我儿子最好的地方。」
她说她会这么想是出自「坦吉兰阿旦姆」(tangiran abam),也就是基里巴斯人对家乡的爱与渴望。 「坦吉兰阿旦姆」让基里巴斯较遥远的环礁充满文化活力,尽管那里的人口逐渐减少,而塔瓦拉的人口日益增加。坦吉兰阿旦姆依旧是很强烈的情感。我从夜晚人们在泻湖歌唱的歌声中听到那份对土地的爱。我从学童模仿海鸟动作的活泼舞蹈中看到那份情感。塞布罗罗.希托在国会会期之间接见我时,我也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对故乡的爱,他告诉我,在内心深处,他是个海岛之子,「我是从这里的土壤、沙子和珊瑚长出来的。我爱这些岛屿,世上没有其他地方会是我的家。」
为了保护家乡不被饥饿的海洋吞噬,有些岛民开始种植红树林。红树林的根与树干所形成的网络可以留住沉积物,抵御波浪的冲刷。这起不了太大作用,不过除了重建被海浪冲毁的海堤外,想守住土地的岛民能做的也不多。
我在心里想,红树林可能是基里巴斯很好的国家象征:红树林韧性十足,能抵抗风暴、黏合土壤。基里巴斯现在的国家象征出现在国旗上,同样能激发联想:那是军舰鸟,首领之鸟、舞蹈之鸟,乘着风在高空飞翔,而不是逆风而行。不过军舰鸟必须跟着它们捕食的鱼群移动。如果鱼群永远消失,我们还能看到军舰鸟叉型的尾巴划过基里巴斯的天空吗?
红树林的种植者之一克莱儿.安堤利亚在基里巴斯政府的气候适应计划部门工作,她说,基里巴斯人必须承认自己在气候变迁中所扮演的角色DD虽然可能微不足道,并且设法做些什么。 「我们造成的影响较小,但还是有影响,」她说,「我们吃了很多西方食物。我们喜欢面条,我们喜欢牛肉罐头。而制造这些食物的工厂会排放气体。气候变迁的发生我们也有份,因为我们想过西式生活。」
安堤利亚刚盖好一栋以太阳能板发电的传统房屋。 「如果我自己没有身体力行,我无法到国外谈气候正义,」她说。她相信即使小行动也会有加乘效果。 「若太平洋所有国家一起努力,我们就能守住我们的岛屿,留在这里。」
在塔拉瓦的最后一晚,我也想做点什么以表示对我的基里巴斯邻居的支持。我也是太平洋的岛民之一,尽管纽西兰多山的岛屿不像只比海平面高约1公尺的环礁面对生存威胁。然而就像基里巴斯诗人堤里亚阿其.堤埃罗对太平洋的称呼,「大洋洲的蓝色血液」将我们连结为一家人。
那晚停电了,这很常见,我的两名种植红树林的朋友、在特买伊库村经营健康会馆的瓦希q.特巴马雷和缇娜伊.提阿瓦,提议我们把晚餐带去机场跑道吃。这可以说是一种传统,在连电扇也无法纾解闷热的夜晚,许多家庭会在很少使用的机场跑道上铺席子野餐。那里总是很凉快,有海上吹来的习习凉风。
我们带了烤鱼、米饭、炸面包果片去吃,还带了称为「摩伊莫托」(moimoto)的绿椰子去喝。机场上手电筒一闪一闪的,到处是低语聊天的声音。我们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吃饭聊天,然后仰躺着凝视明亮的夜空。
我真希望自己也可以像早期的航海家那样说得出星座的名字,对它们像亲人一般了若指掌。那些航海家学会辨识星座的方法是将天空当成一座会堂的屋顶,以椽木和一排排茅草划分为网格。星星从一个象限升起,航过屋顶,再落入另一个象限。
大师级的航海家认识的星星超过150颗。不管将他们放在海中何处,他们都能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基里巴斯人或许住在小岛上,但是他们可一点也不小看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